暢談《進擊的巨人》：顛覆三觀的神作，正是我們生存世界的真相
來來來
談及《進擊的巨人》，聯想起的關鍵詞往往是血腥、暴力、獵奇，
但這部作品真正吸引人的，是它背後傳遞的世界觀和對於現實的隱喻。
對於這部漫畫作品，已經衍生出各種各樣不同角度的解讀和剖析，這其中不乏矛盾的信息，
但這種矛盾，有時正代表了我們這個世界的真相。
這部漫畫作品裡，
你的三觀永遠在被顛覆
講述| 梁文道
1
你在其他漫畫裡很難看到，人類真實的恐懼
很多年前，我第一次看到《進擊的巨人》漫畫版，看了十來頁之後就幾乎想放棄了。
不是因為這部漫畫的作者諫山創是位新晉漫畫家，以前從未看過他的連載作品，
而是因為這個漫畫裡出現的那些非常恐怖的會吃人的巨人，畫得簡直太醜了。
就像小學生畫的漫畫一樣，但是我仍然看下去了，而且是以很欣賞的態度看下去了，為什麼呢？
仔細一瞧，漫畫家絕非不懂得如何畫漫畫，恰恰相反，他的構圖是如此精準，
一些分割線的處理，非常能夠突出每一格漫畫所要強調的重點。
漫畫裡的動作場面，一開始的確會讓人有點摸不清東西南北，但是又看得出來它有一股自己的韻律。
他要表達那些人在天空當中，借助一些特殊的器械飛來飛去的時候，他們那種不斷在半空中扭轉的視角，
以及它的分鏡，處理得流暢簡潔，非常有功力，於是我也就原諒了他把那些巨人畫得那麼醜。
不過再往下看，我就發現這部漫畫真正吸引我的，並不是剛才所說的那些形式，而是他畫出了一種情緒。
這是我以前在別的漫畫上很少看到的一種情緒，那就是真正的恐怖。
在漫畫設定的世界裡，被三重同心圓圍牆重重包圍，人類在僅餘的世界裡生存，
但有一天，他們安然無恙的日常生活突然被打破了。
會吃人的巨人穿牆而進，面對這些可怖的巨人，面對自己身邊飛舞的斷裂的人體殘肢，
人類眼睛裡的那種恐懼，我看到了這種恐懼如此的巨大，以至於很多人在面對的時候是驚惶無措的。
也有些人，覺得自己反正無力反抗，不如乾脆等死。
這種種面對死亡與巨大的恐懼之時，人類的真實反應和情緒，很少在別的漫畫裡見過，
於是我也成了《進擊的巨人》的追隨者。
一路追下來，我偶爾會看一看動畫，但主要還是看漫畫。
我看到了這部漫畫真可謂一部了不起的傑作。
如此長篇的連載，居然整部劇本的設定是從頭開始就已經設好伏筆的，能看得出來這與一般的連載漫畫不同。
它並不是一邊畫一邊編故事的那類連載作品，也由此這部漫畫裡不會出現很多脫節的問題，
裡面每一個細節其實都在服務著它的最終目的。那個目的是什麼？這正是《進擊的巨人》真正最吸引人的地方。
2
保護人類的這堵牆，也是封鎖自由的「牆」
從一開始我們看這部漫畫，以為就是一部奇幻作品，有一群被認為是殘存的人類，
他們的祖先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巨人圍著轉，要吃他們、要逮捕他們，生存在這樣可怕的陌生環境之中，
於是為了保護自己，他們建成了三道巨大的城牆，將自己圍在其中，他們所知道的世界也被局限在城牆之內。
他們所知道的歷史，就僅限在築建起圍牆至今的一百多年之間，
以前的事情沒有人知曉，也沒有任何記錄，課本裡也不會講授，更沒有任何家族記憶可以流傳。
這樣一個古怪的設定之下，然後就看到一群年輕人非常熱血地參加新兵訓練，渴望將來投入到對抗牆外敵人的奮戰之中。
但是，如果你再細細一看，就會發現其中的不對勁。
原來，所謂保護人類的這堵牆，其實是封鎖自由和真相的隔離牆。
而控制著這三重城牆所組成國度的，是一個很奇特的獨裁政府。
這個政府由一位國王和一幫權貴階層把控，他們有時會做出非常卑劣的事情，
比如犧牲大半的國民，他們也不懼不怕，只要能夠維護好自己手中的既得利益，就可以像割韭菜一般把國民犧牲掉。
同時，他們還想盡方法不准自己城牆內的百姓開發任何新的知識和學問，所以在科技上也完全沒有進步。
更甚者，不許他們過問太多有關牆外世界的事情，也不許他們知道100年前到底世界發生了什麼，
這些圍牆又是怎麼來的，巨人是如何產生的，人類又是為何被困在這個世界之中。
全部都是一個謎題，再看下去你才知道，原來這些人全部都被主政者洗腦了，洗去了他們的歷史，洗去了他們的記憶。
3
這種種矛盾，正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真相
再看下去，諫山創又將我們顛覆了一把。
他讓我們發現，原來當初政府再壞也好，王再可怕也好，他還是真的想要保護牆內的這些國民，
他真心想要締造一個和平的世界，才不得已這麼做的。
這就是一重又一重地顛覆了我們對漫畫裡世界的認知，同時也能夠在這其中讀出各種各樣的隱喻。
難怪《進擊的巨人》漫畫版也好、動畫版也好，在豆瓣評分那麼高，在日本也是那麼暢銷，
乃至整個東亞世界裡都引起大量網民的追捧和討論，正是因為大家都能夠在這部漫畫裡解讀出很多不一樣的信息，
有時候也是矛盾的信息。
比如有人認為他是在替日本的軍國主義招魂，也有人認為他是徹底的反戰，那麼到底諫山創透過這部漫畫，想要表達什麼？
在我看來，就是這種種不同的解讀都可以同時存在，同時種種解讀也都還很不足夠的，這樣一個矛盾的世界。
這種矛盾，有時正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真相。
有人可能不禁詢問，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矛盾呢？
舉個簡單的例子，在漫畫裡我們看到了外面的巨人世界，或者我們後來知道的，馬萊國派進來了一些間諜，
就埋伏在這個國家的精英兵團身邊，這裡非常清晰地展現出了我以前曾經在其他節目裡談及的「間諜處境」。
什麼叫做間諜處境？間諜處境即是指：
一個做間諜的人，身懷著任務和使命潛伏到敵方之中，但是在敵方世界中生存久了，
與敵方世界的人朝夕相處，有時甚至培養出一種生死與共的感情，在這個時候他如何還能夠完成原來肩負的使命呢？
他到底該效忠的是原來派遣他來的人，還是跟隨現在天天相處，常常在一起吃喝玩樂，
有時還一起奮戰，甚至一起流血流汗的伙伴們呢？
在這樣的環境下，這就是一種終極的“無間道”，在這樣的環境下，這些人無論做什麼選擇都是困難的。
4
顛覆三觀的漫畫，一路提醒我們看待世界的方法太過狹隘
更困難的選擇，卻是發生在我們讀者這邊，因為整部漫畫到了後半部，居然來了一次180度的顛覆。
前半部我們一直看的是牆內世界的生存狀態和觀點，這樣的觀點使得是非、正邪、黑白都異常分明。
這個牆內國家裡的人，他們要好好的活下去，他們是正義的一方，他們是受害者，
而在牆外世界那些會吃人的巨人，以及派遣那些巨人前來侵擾牆內世界的那些幕後主使者，
才是邪惡的、可怕的、沒有人性的。
沒想到當主體視角一換，我們居然轉換到了那些派遣巨人的國家裡去了。
我們才發現，那些所謂的敵人，原來他們也是人，也有喜怒哀樂，
他們也是從小長到大，他們的街上也有小孩在玩耍，也有老人坐在陽台上乘涼，欣賞著街上的風景。
他們跟我們任何人一樣，都是正常人。
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，原來一天到晚鼓吹的那些“你死我活”的敵我觀念，是多麼可笑。
當我們跟隨創作者的思路和視角，一路追著這部漫畫，我們就會發現整部漫畫都是有目的性地在推進，
在這個過程之中，又一路顛覆著我們的三觀。
但這種三觀顛覆得非常好，因為有時候我們看待世界的方法，看待人我區別的方法，是帶有狹隘的偏見色彩的。
一個人到底是正義還是邪惡，一個人是否願意為了崇高而犧牲，
還是他們也都是具有七情六欲，也都是會軟弱、會崩潰的正常人呢？
這種種觀念，都能夠在《進擊的巨人》裡，不斷地被翻攪，不斷地被動搖。難怪它是一部神作。
分享到Lin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