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棄當國家地理攝影師 他留在中國拍下「外界看不到的大自然」撼動全世界

很少有人知道,35年前中國的野生動物紀錄片是怎樣拍攝的。他們抓住一隻鳥兒,將牠的腳栓在樹枝上,退開合適的距離,按下拍攝鍵。如果要拍攝特寫鏡頭,就直接從學校借來標本放到草叢中。

▼奚志農從小就熱愛自然,喜歡動物。1983年,高考落榜的他成為了攝影助理。他本以為能夠拍攝美麗的鳥兒,沒想到拍攝的卻是標本。剛剛19歲的他不明白,眼前明明有鳥飛過,遠處明明有成群的黑頸鶴,為什麼攝製組非要養鳥、拴鳥、驚鳥,甚至拿一個標本來以假亂真?

▼年輕的奚志農問出了自己的疑惑,結果攝影師不耐煩回答:「你不懂!」奚志農沒有再問下去,但那次拍攝卻成為了他永生難忘的經歷。他的心中只想著一件事:「我想拍自由飛翔的鳥兒!」

▼如今的奚志農,已經是一位54歲的知名攝影師,他在野生動物保護界名滿天下,但仍舊忘不了那個荒誕的開始。他是雲南省第一個鳥兒腳環的製作者,用於鳥類遷徙的紀錄。相機成為了他最好的工具。

▼他拍到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朱鹮。

▼拍到了返回東西伯利亞繁殖的雪雁。

▼更拍到了遊隼媽媽給寶寶們餵食的溫馨瞬間。

▼國家地理旅行剛剛在中國啟動的時候,首站就邀請奚志農作為帶隊攝影師。工作人員為他準備了十條適合拍攝野生動物的線路,東非、科隆群島、勘察加半島、阿拉斯加…都是一些物種豐富又充滿異域新奇感的地方。但奚志農拒絕了,他表示:「中國有這麼多獨一無二值得拍攝的地方,我不想去國外。」

▼放棄這麼好的機會,聽起來很傻,但奚志農對「獨一無二」、「值得拍攝」深有體會。他找到了讓他名滿天下的滇金絲猴,也遇到了讓他至今都會語氣黯淡的藏羚羊,他曾看到最壯美的山河,也記錄下因為人類的擴張,野生動物越來越狹小的生存空間。

▼奚志農遺憾地說:「我們的孩子可以很容易地說出國王企鵝在南極怎麼生寶寶,非洲原野上的牛羚如何遷徙,但是對我們中國這塊土地上特有的野生動物,卻連名字都叫不出來。」

▼2001年時,奚志農拍到了「滇金絲猴」,榮獲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獲BG野生動物攝影師年賽「瀕危物種」單項大獎,這也是中國攝影師首次獲此殊榮。

▼最早在1890年,一名法國傳教士在雲南省西北部的白馬雪山,從當地獵人的手中得到了一個滇金絲猴的標本。在此後的半個世紀裡,再沒有關於這個物種的任何消息。15年前,奚志農六次進入白馬雪山,跨越三年,拍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份滇金絲猴影像資料。

▼滇金絲猴是中國特有的珍稀瀕危物種,奚志農拍攝的滇金絲猴登上了《國家地理》封面。他深深記得,自己進入雲南省林業廳宣傳部工作,跟著保護區的工作人員一起進入白馬雪山的經歷。他們從海拔2000多米爬到4000多米,100多個日夜,背著沉重的攝影設備,在100平方公裡的猴群活動範圍,找尋一種消失了半個多世紀的生物,像在沙海裡找金子。

▼1993年5月,奚志農第三次進入白馬雪山。他帶來的大米已經吃完,猴子卻依舊沒有出現。第二天一早,垂頭喪氣走在返程路上的奚志農,發現了新鮮的猴糞。他迅速穿過一個叫「杜鵑嶺」的山脊,看到溝對面一棵高大的冷杉樹上,坐著一個猴子家庭。

▼「我當時什麼都顧不得,趕緊找一個最高點,把外衣一脫,把機器往石頭上一擱,找到猴子焦點一清就一按!」看著鏡頭裡的滇金絲猴慢條斯理地吃著松蘿,鏡頭外的奚志農哭得淚眼模糊。

▼10個月後,奚志農第六次進入白馬雪山,拍到了一張名為《母與子》的照片。母猴抱著孩子,孩子從臂彎裡怯怯地看向世界,牠的神態與人類幾乎沒有區別。此後的10年裡,奚志農一直對滇金絲猴進行持續跟蹤拍攝。

▼1998年柯林頓訪華的時候,收到的禮物中就有一張奚志農拍攝的滇金絲猴照片。他拍攝的照片登上了《國家地理》、《BBC野生動物》等等世界最頂級的攝影期刊,金絲猴也被越來越多人知曉。

▼2001年時,他去英國領了夢寐以求的大獎,2015年時,威廉王子竟跑到西雙版納去見他。

▼除了金絲猴,另一個改變奚志農命運的物種,就是藏羚羊。1997年12月,奚志農前往青海報導「野犛牛隊」的反偷獵事蹟,他與隊員們一起,在氣溫零下40度、平均海拔高於4500米的「生命禁區」可可西裡,進行了為期14天的冬季巡邏。

▼1997年9月,奚志農在喀喇崑崙山的河灘上看到了藏羚羊。一隻帶著幼仔的母藏羚被他們突然而至的汽車驚起,拼命向著對岸奔逃。被留在水邊的羚羊寶寶,一動不動,假裝沒看到突然而至的人類。羚羊寶寶很呆萌,至今想起那一幕,奚志農都忍不住微笑。

▼短短3個月後,奚志農卻在格爾木看到了藏羚羊堆成小山的頭顱和皮子。那些失去生命的藏羚羊圓瞪著的眼睛,頭顱在滴血。偷獵的人剝掉牠們的皮,連懷孕的母羊都不放過,尚未出生的小羊被禿鷲從母親的體內拖出來,還沒來得及睜眼好好看看這個世界,就失去了呼吸。

▼製作一條藏羚羊絨披肩「沙圖什」,需要3隻藏羚羊的羊絨。藏羚羊盜獵問題猖獗,奚志農拍攝的照片成為了外界了解真相的證據。偷獵者剝走了藏羚羊的皮毛,禿鷲和狼吃掉散落的骨肉,只有公羊堅硬如鐵的角留存在荒原之上,彷彿墓碑。如果那碑上有字,一定逃不開慾望和貪婪。

▼時隔多年,奚志農在演講時說:「今天的中國沒有誰,需要吃一口野生動物的肉,才不會被餓肚子;更沒有誰,一定要穿一件野生動物皮子做的衣服,才不會被凍壞。所以我們沒有任何理由,要去消費野生動物。」

▼奚志農說,一個野生動物攝影師,得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一個美好到如同天賜的鏡頭,還得有一根堅強的神經,堅強到在美麗與可怕同時到來,衝擊神經的時候,還能繼續睜開眼,直視它們,按下快門。野生動物攝影師就是要把美麗與可怕都紀錄下來,因為它們應該被更多人看見,也必須被更多人看見。

▼奚志農先後多次進入可可西裡,繼續用鏡頭記錄那些暴行,同時也記錄下了這片生命禁區短暫的安寧。他曾經在新舊年交替的清晨拍下過一張照片,舊年的月亮還未落下,新年的第一縷陽光已經緩緩地打亮了一群母藏羚羊,母羊回過頭來,奚志農按下了快門。他說,這張照片是他野外拍攝二十年來,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禮物。

▼這張照片中,一隻雄性滇金絲猴坐在新建度假村中的柴火堆上,離人很近。很多人用牠在大型機器旁的樣子,表達人與動物的和諧關係。但事實上,這是一個可怕的謊言。

▼那個度假村蓋在這群金絲猴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,因為棲息地被佔領,猴群競爭的失利者不被允許隨種群遷移。這個失敗者孤零零地留在原地。人們會丟點食物給牠吃,更多的時候,牠就坐在凌亂的木材中,安靜地坐著,或者抱著拖拉機和柴油引擎取暖。實際上,動物行為專家說牠做出這樣的舉動,是因為它瘋了,準確的說,是被人類逼瘋了。

▼為了保護這群猴子,奚志農做了很多事。1995年5月,雲南省德欽縣為解決財政困難,決定在白馬雪山自然保護區南側,砍伐100平方公裡原始森林。一旦這片世界罕見的高海拔暗針葉林消失,對滇金絲猴、對生長在這裡的珍稀動植物來說都將是滅頂之災。為了阻止這項商業砍伐計劃,奚志農帶著他3年來拍攝的影像四處奔走,寫信給了政府。

▼奚志農的所作所為在國內外引起了巨大轟動。美國《新聞周刊》在1996年以「中國正在萌芽的綠色革命」為題報導此事,稱「這將成為中國人環保意識的分水嶺」。德欽縣的商業砍伐計劃終於取消了。

▼對奚志農來說,相機不再只是一個工具,它成了一個武器,小小的圓圓的鏡頭,每紀錄下一幀影像,背後都是一個種群在現世的留影。20年前,奚志農在拍攝猴子的路上,看到最多的就是運木頭的卡車。「現在如果有朋友到了我們滇西北,看到的那些所謂的國家公園啊,什麼普達措啊等等,那些都是最後碩果僅存的一點點。曾經那個地方的森林是連綿起伏的,但是現在已經變成孤島、支離破碎。」

▼一棵樹倒下,森林就少了一點,一個種群的家園,就縮減了一點,保育的速度,追不上消失的速度。伐木公司種下的幼苗,20多年過去了,還沒有高過樹樁。海拔4300米的高度,需要天長地久的耐心,去等一棵樹苗長成真正的大樹。普氏原羚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,但是牠必須越過佈滿尖刺的鐵絲網才能到達繁殖地,稍有不慎就會被掛在鐵絲網上。

▼鵝喉羚跳躍的背景裡,是新疆卡拉麥裡保護區巨大的油井。

▼牠們穿過青藏公路,一不留神就會被大卡車撞倒。而那條公路,在牠們基因流傳的記憶裡,是自由奔跑的家園。

▼「我想很多人並不清楚其實中國還有著全世界獨一無二的自然景觀,還有著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野生生物物種。這一點其實是被我們忽略了。我們現在走到非洲,去到南美,去到南極,去到北極,但是我們是不是得低頭看一下我們腳下的這塊土地。」奚志農表示,人們沒看到,那就讓他們看見;人們還沒來及行動,那就先於他們行動。2002年時,他與妻子史立紅,和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,創辦了「野性中國」工作室,全心全意地實踐「用影像保護自然」的理念。

▼從2004年開始,野性中國開辦中國野生動物攝影訓練營,項目開設到今天,訓練營已經發展為影像學校,涉及的攝影師人群也從職業攝影師擴大到普通人,再到青少年。野性中國創辦的初衷,是通過「影像的方式」讓更多的人知道中國這塊土地上的野性力量,但16年過去,野性中國和奚志農一樣,不再為了拍攝而拍攝。他們為保護那些自己曾經拍攝過的瀕危動物花費的時間,遠比用在攝影上的多得多。

▼2017野性中國野生動物攝影訓練營·蒼山行-海拔3800米的故事2017年初春,為了挽救瀕危物種綠孔雀的最後一塊棲息地,野性中國聯合自然之友、山水自然保護中心聯名向環保部發出建議函,呼籲停止修建嘎灑江一級電站。水電站一旦建成,675米的水位線,綠孔雀所有生存繁衍的河灘,全部將被毀滅。這麼美麗的大鳥,還只是個亞成體的雄性,它的羽毛還需要三年來成長,我們還能不能看到它長大?

▼奚志農表示:我們不希望今後當孩子們問起的時候,只能無奈。」為了能夠阻止水電站的建設,野性中國深入保護區做調研提方案,《誰在傷害綠孔雀?中國最後一片綠孔雀完整棲息地即將消失》、《為綠孔雀留下最後的家園》……奚志農更是連夜前往新平縣與政府對話,努力為綠孔雀保住最後的棲息地。這些孔雀紀錄片,吸引了更多人加入到這項保護活動中來。在眾人的努力下,嘎灑江一級水電站停止施工,紅河流域的綠孔雀棲息地被國家劃入生態紅線。奚志農面對鏡頭開心地說:「這還是一條自由的河流!」

▼綠孔雀的棲息地保住了,奚志農又一次成了很多人心中的「環保英雄」。第一次,是在保住滇金絲猴家園的時​​候,那年「環保英雄」遇上了「環境記者」,成就了環保圈的一段佳話。1997年底,奚志農深入可可西裡拍攝到了藏羚羊被傷害的影像,史立紅綜合國內外各種訊息寫成了《藏羚羊報告》,夫妻二人共同努力,讓藏羚羊問題得以披露於世。2002年,奚志農曆時近十年拍攝、妻子撰稿的紀錄片《神秘的滇金絲猴》,獲得了英國「自然銀幕電影節」TVE獎,他們是第一個獲此獎項的中國人。

▼他們是最佳拍檔,最能信任的戰友。作為妻子,史立紅心疼那個長年在野外的丈夫。可是奚志農熱愛那個野性的大自然,野外生活對他來說就像「度假」,可以天還沒有黑就睡覺,天還沒有亮就醒來,這些都是在城市裡做不到的事情。

▼回歸城市的奚志農總是顯得格格不入,他到哪裡都穿著速乾衣、迷彩服、登山鞋,好像下一秒就要衝回野外。即使為雜誌拍攝正裝照,他的腳下,仍然穿著一雙戶外涼鞋。奚志農說自己從小的夢就是當一名郵遞員,如今年過半百,54歲的奚志農真的成了一個穿梭於大自然和城市之間的郵遞員。他曾斷過肋骨4根,曾在獨龍江失手從溜索上墜入山澗,這些經歷,他從不多談,「這是自己想做的事,沒人請,更沒人逼。」​當城市裡的人被自己的照片觸動的時候,所有吃過的苦都化作了心底的甜。

▼2011年夏天,母藏羚羊帶著牠們的孩子,從繁殖地返回原居住地。在這條必經的青藏公路上,保護區的工作人員把兩邊的汽車攔下,領頭的母羊遲疑了好久,終於邁出了第一步。羊群浩浩蕩盪地通過,兩邊的司機們全然沒有往日被堵車時的暴躁,他們安靜地、興奮地等著,奚志農按下快門,留住了全中國最開心的堵車。

見過美麗,因而更明白美麗的脆弱;見過黑暗,才更堅持尋找光明的努力。願萬物生得其所,就如同奚志農所說,「最完美,最理想的自然保護,就是把保護區,建立在每個人的心裡面!」

來源:網路資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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